在最后与ELS母星的接触过程中，希克萨的脑量波与提耶利亚的意识相交融。

希克萨向着木星的方向飞去，他正竭力寻找着秘天使的身影。想要找到死去的葛拉贝的意念，锥子一般地嵌入提耶利亚的思绪当中。

就是这个时候，提耶利亚的意念被一分为二，一部分被量子流冲走到了不知何方。实际过程中发生的穿隧效应，留下来的意识没有任何知觉，更不曾有半点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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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花园。

它是一朵绽放开来的金色百合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托起。

西元2367年，「最终对话」完成后的第五十二年，人类探索宇宙终于迈入了新航程。

在实现了伊奥里亚·修罕贝格的理念之后，亦是经过数度的洗礼，神明赦免了罪孽、降予了恩赐，现今的地球在人类史上取得了空前的统一。依赖于这份和平，新世界的蓝图所描绘的是一片十分壮观的盛景。

围绕在轨道升降梯轨道环外侧的大面积桶形物，从它的顶端延伸出去一条新的轨道升降梯，另一端连接着那朵巨大的空中花朵，比低轨道静止卫星开发更进一步的探索，这便是宇宙高轨道殖民卫星带的全貌。

花朵状的天体是ELS的结晶，这是它们与人类进行了交流的证据。由于ELS的粒子流与GN粒子相交融覆盖到了全世界范围，地球上已经有了十分之四点三的人口进化为了纯种变革者。抑制老化的时间为一百年，而寿命为正常人类的两倍。新变革者外貌与常人无异，他们的身体素质更好、老化更缓慢、智力更高、能更高度地使用脑量子波……但寿命和身体机能的差距，在依然以普通人类居多的社会中不论生活和还是工作领域两者融洽性都不高。

为了缓和这一矛盾，更是为了提供更科学的进化环境，由联邦出资，已成为半慈善机构的殖民公社正式策划起了适应变革者们环境的外太空生存方案。当然，也有小部分的旧人类与之存在亲属关系的人，他们也被列入了移民范围内。在这之中也包括了迪兰狄兄妹。

格林威治标准时间早上9点，笔直的轨道升降梯内，线性列车缓缓启动，在平流层交汇处开始以每秒增加0.015千米的速度加速上升着，进入外太空便保持每秒0.5千米的匀速行驶。这趟车作为商赞派遣专车，到达顶端的重力带后，行程会转至运输船去往拉格朗日点3。

艾米的工作是交流派遣员，任职于民间量子计算机研究院，她此次的任务是近距离参观量子演算系统VEDA的运作过程，与在那边工作的变革者们进行交流。

「连联谊都拒绝掉了，我不知道对你来说工作的事这么急？」

面对兄长莱尔提问，艾米一边从窗外眺望大气层下慢慢显现全貌的地球一边认真说道:

「可是机会真的很难得，你也不想我被那些名门望族的男士们取笑没有见识吧，『身为纯种变革者竟然一次都没有上过天』什么的……所以说我才讨厌那些所谓上流社会只会动用家族财力上天的家伙，感觉被他们嫉妒了。」

莱尔对着妹妹无奈地分析说:「那也不能说是嫉妒，只是因为好奇而区别对待吧。」

艾米依然一脸不屑:「我们今后生活的地方，高轨卫星工程已经在进行中了，早点去考察一番也不错。」

话虽这么说着，事实上她的目的既不是参观VEDA也不是参观殖民卫星工程，她是要去见一个人。之前被研究所的前辈告知说前往最为接近VEDA本体的地方或许更有诚意，于是打着另外的主意主动申请了出行。当然他没告诉莱尔，否则多半会被追问意图然后驳回。

换乘运输船后进入月球背面狭窄的通道，巨大的伞形天体显现出来，这里曾是「天人」的殖民地外宇宙航行母舰，经过了与ELS的对战之后如今不再做军事用途，联邦重新修整了这个庞然大物，把它作为了保存量子演算系统VEDA本体的专门场所。

运输船通过这段距离所需的时间只要三个小时，他们乘坐电梯进入内部中心就像进入一栋普通高层建筑物一样，人为制造出的重力连电梯失重感都一模一样。

这里有大量的准变革者在忙碌地工作，莱尔带着艾米参观了研究基地，以及那散发幽蓝色光芒的VEDA主体。

分头行动前，艾米向莱尔坦白了目的。

「你说你想见提耶利亚？一开始干嘛瞒着我？」莱尔并不反对的样子。

「那个嘛……我担心你不同意啊，不是为了工作还放弃联谊。」艾米冲他双手合十。「虽然我以工作借口也许能获得准许去见他，不过以哥哥你的面子这个可能性更大不是吗！」

「真拿你没办法，我可是一样连怎么去找那家伙的方法都不知道哦。」

莱尔一边装傻一边从口袋掏出一只绿色的微型迷你哈罗，鸡蛋大小的哈罗机器人拍打着耳朵浮在空中。

「幸好贴心的皇小姐留了个密匙给我，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谢谢你哥哥，不过不用你作陪，我一个人就好。」

艾米一把抓过哈罗，朝着走廊那头走过来的一群人招手喊道:「你们好！这位洛克昂·史特拉托斯先生想参观舰桥，可以同行吗！」

「喂喂……」

莱尔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那边艾米一边打着拜拜的手势一边跑远，回过头看见走廊尽头的一行人，两边都瞪大了眼睛。

「莱尔？！」

「克劳斯！？」

那边旧友重逢的莱尔等人已经不在关心范围，艾米跟随自动设定导航路线的哈罗在通道中穿梭。当她在看似死路的通道尽头站稳脚时，一块地板把她送上了顶层。接着她的视野变得广阔明亮起来。

她来到了一个景观盆栽一般的地方。

这里和地球没什么区别，看起来像是个庭院，地面覆盖着有机土壤，还种植了观赏树木。面前有一扇开启的大门，里面是像住宅会客厅一样的场所，陈设和装饰混合着一股东南亚的风格。两层的复式大厅，两道楼梯的中央摆放着围成C字形的沙发和圆形茶桌。供氧十分洁净，空气中没有一粒尘埃，多少年过去，这里的一切永远保持着崭新的模样。

这里难道就是提耶利亚所在的地方吗？

没有一个人影。

「提耶利亚·厄德先生——」

艾米小心翼翼地出声，她不敢太大声讲话，好像担心声音会渗漏出去一样。这个时候怀中的哈罗跳了起来，跳到门边一块矮台上滚了一大圈，从耳朵里伸出一截手臂，伸进了矮台正中心。

「喀——」地一声后，哈罗原地滚动并发声:

「完成了！完成了！」

说着，大厅内的墙壁上出现好几个荧幕，同时滚出来一堆扑腾着耳朵的五彩哈罗。

「欢迎你，地球来的变革者朋友，这里是量子演算处理系统VEDA中枢会客室，请随意入席，稍后将由你的小型便携AI与系统进行联动，请先输入连续口令。」

哈罗们一齐说着开场白，艾米的便携型哈罗也跟着眼睛一闪一闪，茶桌上一排密码键递到她跟前。

艾米突然紧张起来，她不确定是否能够顺利跟提耶利亚对上话。

VEDA中的那位拟变革者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回应了，用当今一些超智能现象分析学者的话来说就是「VEDA创造出的意识人格在回归VEDA之后具有归隐性」，比喻成人类的「沉睡」再合适不过了。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其意识不会主动与外界连通。——大概是自认为使命已经结束。

作为VEDA创造出来模拟进化的人类的实验型生命体，某些意义上是为人类服务而存在。拥有更甚人类智商的原始变革者们理所当然会有不平的情绪，光是局外人都能体会到那种不平，比如里冯兹·阿尔马克就是典型例子。

艾米忐忑地输入莱尔告知的密码。

「已经成功联动VEDA，下面请提出你的意见与请求，依照情况，我们会为你提供最大帮助。」

「非常失礼的请求，请问厄德先生能出来见见我吗？」艾米对着面前的小型机器人露出一副诚意万分的表情。

哈罗的眼睛停止了闪烁。艾米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艾米·狄兰迪，我是民间量子计算机技术研究机构的派遣员。」

突然荧幕上现出新的句子:「看来阁下此次并非为了VEDA的事专程而来，你的脑量波这样告诉我。」

不愧是无所不知的超级电脑VEDA，艾米左右环顾着说:

「是的，我来这里是有两个目的，第一的确是作为机构的特使前来寻求厄德先生的帮助，第二是寻找我大哥——尼尔·狄兰迪的遗言。」

荧幕上的哈罗和字幕都没了动静。

「……尼尔·狄兰迪？」

突然传来的人声让艾米吓一跳，这声音像是通过厅中的声音输出设备传出，在空旷的厅中产生了很强的立体效果。

随着声音，与艾米相对的沙发上从下至上出现了一个人身体的轮廓和色彩。他双肘搭在膝上，穿着蓝白套装，一头葡萄紫色的齐肩长发和一对红酒色瞳仁。

是一个等比例的全息影像。

「抱歉，我目前只能这样与你交谈。」

「没关系！能看到厄德先生的脸就不错了！」

艾米按耐住内心激动。

「我是和莱尔哥哥一起来的，莱尔哥哥和尼尔大哥接触得很少，我想了解一些有关大哥的事情，即使是很小的事也没关系，可以和我说说吗？」

「抱歉。」全息影像中的拟变革者面无表情。

「不能说吗？还是说，你已经忘记了？忘记洛克昂……不，尼尔·狄兰迪了？」

情急之下，那个久远的名字从艾米口中脱口而出。「天人」那一代的行动代号在战后就被VEDA置于LV3以下，大多数人是可以通过支系统查询到的。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

也许刚刚苏醒的拟变革者，意识还未进入正常状态。随着时间的日积月累，的确有些记忆在淡出他的世界，拟变革者享受着这种和平，如果不是有人叫醒他，他可能会慢慢地丢弃一些记忆，在这种连梦也不存在的沉睡中。

「你是他的妹妹吗？你也成为了纯种变革者啊。」

「嗯，是你们与ELS进行了对话的结果，在那之后我和莱尔哥也都受到了影响。」

「洛克昂曾说他的家人除了胞生弟弟全部在恐怖袭击中丧生了。那个时候若是VEDA告知这件事，或许也不会发生那些悲剧了。」

艾米低下了头，提耶利亚的假设没有错。

「都是命运。」她说，「原本我差点就死了，但是上帝给了我生路，那次恐怖袭击我被当做细胞再生技术的实验品被救活过来，我在无意识状态下做了全身细胞再生手术，包括脑细胞。」

正因为如此，她的外貌看起来像是新生的一样年轻，强化的脑细胞也使得脑量子波更丰富，更容易进化为变革者。

「若不是因为脑量子波传递了这份思念，恐怕我到死也无法与莱尔哥哥相认。」

战后VEDA公开的层级中，艾米曾查得了部分信息:

洛克昂——尼尔·狄兰迪是在战场上战死的，除了智能机器人哈罗带回来的力天使(dynames)和太阳炉(gn drive)，什么也没留下。

可是，还有许多的事VEDA也一定知道。艾米正是知道VEDA的性质才找到提耶利亚。

「哥哥没有遗言吗？」

「他当时的确没有向我们留下过话。」

「那我能问问，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吗？」

拟变革者停顿了一阵，然后说道:

「他是个相当有正义感的男人，对同伴忠诚，对任何人都是可靠的好人，相当重感情。而且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他人类也大概不会有今天。」

「人类的今天？」

「伊奥利亚·修罕贝克在三百年前预言的今天，人类的统一，然后借助纯种变革者的脑量子波与数亿年前宇宙孕育的智慧生命体ELS进行交流对话，刹那·F·清英，那个人也是继承了洛克昂的夙愿而战斗。」

艾米没见到过刹那本人，但他的名号当然听过。在支系统负责处理信息的这些年也已经把过去的事该了解的了解了个透彻。

「能听我说一句吗，我为尼尔·迪兰狄是我的哥哥觉得自豪，也明白伊奥利亚计划的必要性，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尼尔哥哥会因为复仇而失去生命。」

「请你不必内疚，洛克昂的事一定要说责任，那也是在于我。」

「厄德先生……」

「你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当转机发生时人才会发现已经无法挽回成为遗憾。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也不知道该是悲是喜，但如果是洛克昂，我想就算死去了他也不会后悔吧。」

艾米愣愣地看着拟变革者的身影慢慢消失，五彩哈罗又开始边滚边唱歌，她的眼中顿时一阵刺痛，她拼命控制着呼吸的幅度，可惜还是禁不住泪流满面。

提耶利亚的身躯在漂浮着，在一大片数据包围下的VEDA中寐眠。

「呼呼……呵呵……」

在他身边有另一具身躯，其主人正抱着手臂低笑。

「好不容易有女孩对你这么有心，别再睡了……喂喂，不要装睡啦，你该去查查VEDA里还有哪些被你漏掉的事，说不定你就毫无睡意咯。」

提耶利亚半阖着双眼，无视聒噪的雷杰尼。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洛克昂的遗言，没有人听到过，所以当然不存在，可是到底了解多少他所传达的信息呢？

「我听到了哦，你就算不说出口，VEDA中的意识也会相通……」

雷杰尼的声音变得更大。

他们是VEDA中仅剩的两个拟变革者自由意识体，提耶利亚任由雷杰尼探听他的内心也无妨。

「并没有什么遗言，但洛克昂·史特拉托斯去世之前的脑量子波应该是可以传达出来的，VEDA说不定会进行保存。」

提耶利亚认同雷杰尼的观点，于是沉默地采纳了他的意见，他开始漫天地搜寻着VEDA，从LV1到最顶级。

很快，从周围跳出的红色条条框框，慢慢汇聚成了一颗白色的光球。

「不过随便探听他人内心，可是偷窥狂的做法，对死者不太公平哦。」

「你不是也正在探听我的内心吗？」

提耶利亚回了雷杰尼一句。

雷杰尼语塞般地沉寂了一会，突然间——

「喂，提耶利亚，这不会就是你们说的『遗言』吧。」

雷杰尼提醒了提耶利亚，他睁开眼睛，水平横着的身体恢复直立，金色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模糊而闪烁的物质。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如潮水般决堤而来，又将他拉入一个隧道，无数块的映像穿过他的身体……

空置了多年的脑海好像逐渐在填满，这种刻意的行为似乎也被VEDA放任了。

然而这份冲击竟是如此的无法承受，这股力量蕴含着冲散一切的力量涌进提耶利亚体内。

「提耶利亚！」

雷杰尼的一只手关键时刻猛地拉住了他。

幸亏这样，量子数据组成的身躯再次组合回来了。

提耶利亚被牵制住再次躺下，那些映像的碎块就这样在两人身上静静地流淌着。

这些好不容易寻回的记忆，完整地呈现在了眼前，包括过去放不下的怀念的一切，组成了一道道的走马灯。

这是提耶利亚差点就丢掉的珍贵之物，雷杰尼都感到惊艳，人类是拥有如此深厚「感情」的生物，怪不得提耶利亚总说自己是人类。

「睡觉吧，难得有这么棒的梦。」

雷杰尼翘着腿打趣，却看到提耶利亚已经闭上了眼。

「我并非想要再次堕落。」

因为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再次成为一个人类，拥有一次人类的爱恋。

记忆碎片以循序渐进的方式重整了起来。